2025年初春,我辞别芙蓉路畔的机关大楼,一头扎进莱山深处的初家汤村。村口那棵百年核桃树正抽出新芽,枝桠间漏下的晨光碎成满地金箔,却照不亮我心中的惶惑——听不懂的胶东土话像层雾霭,将我与这片土地隔成两个世界。
踏雪叩柴扉,霜风透衣襟
初来乍到的走访总带着生硬。胶东的寒风裹着海腥味钻进领口,我抱着笔记本站在果园地头,看果农老初叔握着修枝剪比划,却只听懂“苹果套袋”四个字。他布满老茧的手在半空划出弧线,我慌忙在本子上记下“需购防雹网”,却漏掉了他欲言又止的叹息——那是对滞销苹果的隐忧。直到那个飘雪的午后,我跟着村支书走进温泉边的老屋。七十岁的王奶奶裹着蓝布棉袄,在灶台前熬着苹果醋。“娃儿坐近点,炕头热乎。”她掀开锅盖,白雾裹挟着酸甜气息扑面而来。当得知我是来调研温泉开发的,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:“俺爷爷的爷爷就在这泡过脚,说能治老寒腿。”她絮絮叨叨讲起村里的传说,铁牛陷泉眼、知青修水渠,我忽然觉得,方言里的平仄起伏,是最生动的地方志。
阡陌寻金穗,清泉润沃土
初家汤的贫瘠曾像块冰砣子压在心头。村东头的老苹果园杂草丛生,三十亩荒坡被荆棘霸占。我带着同事们翻山越岭,从栖霞苹果合作社“偷师”矮化密植技术,在竹梦村文旅项目里琢磨“农业+旅游”的门道。当第一车套袋苹果发往上海时,果农老初叔摸着包装箱上的“初家汤红富士”商标,粗糙的手指在晨光里微微发抖:“俺们的果子,终于有了体面衣裳。”温泉开发的消息让村里炸开了锅。有人担心破坏龙脉,有人怕占了自家菜地。我们把调解会开到温泉边上,支起铁锅煮苹果茶,让村民们围坐唠嗑。老支书捧出泛黄的县志:“乾隆年间就有‘汤泉煮茗’的记载。”文旅公司展示的3D效果图里,温泉民宿像水墨画般嵌在山水间。当看到自家土地流转后能拿分红,还能在民宿当服务员,反对声渐渐变成了“试试看”的嘀咕。
清辉照乡邻,霜刃化春风
土地流转纠纷曾让村西头的老槐树都蒙上愁色。李大爷指着自家果园破口大骂:“祖祖辈辈的地,凭啥说占就占?”我们把丈量土地的经纬仪搬到地头,请来律师逐条解释政策,让村民代表全程监督。连续三晚的调解会上,我用胶东话反复念叨:“地还是那块地,只是换个法子生金蛋。”当李大爷在合同上按下红手印时,月光正透过窗棂,在他眼角的皱纹里流淌。知青大院改造时,老知青们从全国各地赶来。他们摸着斑驳的墙皮,在“广阔天地”的标语前热泪盈眶。我们把老照片做成文化墙,在食堂复原了玉米面窝头,让游客体验“忆苦思甜”。当上海来的退休教师在知青舞台上唱起《泉水清又纯》,台下的老人们跟着哼唱,歌声里的岁月沉淀,比温泉水还要滚烫。
鼓乐振山岗,文脉续华章
清明时节的祠堂格外热闹。胶东花饽饽传承人带着徒弟们,在供桌上摆出“百鸟朝凤”的面塑。八十岁的初奶奶颤巍巍地把饽饽分给新媳妇:“三月三送春燕,日子过得比蜜甜。”我们把传统习俗搬进竹梦村,让游客体验揉面、塑形、蒸制的全过程。孩子们举着自己做的面塑欢呼雀跃的样子,让我忽然明悟,文化传承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,而是普通人日子里的烟火气。温泉开幕那天,朱雀山脚下搭起戏台。胶东大秧歌的锣鼓震得山响,老人们踩着鼓点扭起十字步,年轻人举着手机直播。温泉雾气缭绕中,旅游订单像雪片般飞来。我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,忽然读懂了这片土地的密码——它用百年老井滋养生命,用知青岁月锻造筋骨,用民俗文化凝聚人心。
竹影摇窗处,乡音入梦时
如今站在村委办公室的窗前,看那棵核桃树已亭亭如盖。我终于听懂了胶东话里的平仄——“血彪彪”是饱满的苹果,“扎古扎古”是精心侍弄,而那句“娃儿,来家吃饭”,是世上最温暖的邀请。民情笔记的扉页,不知何时被塞进了张纸条:“小同志,以后温泉民宿的客房名就叫‘竹影轩’吧,你写的诗俺们都喜欢。”我望向窗外,竹影婆娑间,初家汤的轮廓愈发清晰——它不是地图上的一个点,而是无数个晨露未晞的清晨,无数个炊烟袅袅的黄昏,是扎根土地的守望,是破土而出的希望。暮色四合时,温泉的雾气漫过青石板路。远处传来胶东大鼓的唱腔,苍凉中带着劲道。我握紧手中的笔,记下今日的感悟:基层的路,从来不是坦途,但只要脚踩泥土,心向阳光,每一步都会踏出生命的回响。而那些浸润着乡音的故事,终将在时光里酿成最醇厚的酒,醉了山川,暖了人心。
作者:山东省烟台市委组织部选调生 初家汤村党支部书记助理吕昕峰
来源:共产党员网-先锋文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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